半影罔兩

All of this time
I can't believe I couldn't see
Kept in the dark

＊

癱在他面前的是一疊又一疊的資料，跟一個微笑的長者。

「我覺得你幹得不錯，也許可以考慮走你老爸的路子。」公覆叔看著他的眼神裡有著讚賞。
「這…還太早了。」他不好意思地擺手。
「早？你老爸在你這年紀時早就……」
「在講這個之前，先幫我把老爸安排的相親推掉啦！」
「你既然知道你老爸急，你就體諒他的心情啦！」

是嗎？他清清喉嚨，決定放一點消息給父親的左右手知道…
「我已經有對象了，可是父親他…」
「唔…你已經有對象了？！怎樣怎樣？品行好嗎？漂亮嗎？」公覆叔幾乎是突然地靠過來，很急切地問。
「這…」這反應有點太激烈了，他遲疑了。
「看你這癡情樣……被你這小子看上的應該不錯。」見他不願說，公覆叔當他害羞，打哈哈地過去了﹕「既然如此，那些東西就先放到旁邊，坐著看電視吧！」

他如釋重負地拿起遙控器，按下了開關，瞬間呆了呆，螢幕中的那張臉孔……
心臟差點沒當場停止…

是……瑾…

『……唔…只是一般訪問，各位放輕鬆一點。』
『越說越緊張啊！』
『聽說，Dynasty的成員高中時就認識了。』
『不只。我跟Ning從小就是鄰居了。』『這是一段孽緣。』
『團長…跟老子住隔壁有意見？』
『沒，祇是很吵而已。』

『Jin是高中才被我們三人挖到的寶。』
『我們節目有挖到你們高中Year Book的照片，想看嗎？』

『不會吧？』

『好帥！』
『Chao很多女朋友，全校有名的少女殺手。』
『你會這樣說是羨慕。』
『哈！一點也不，會被你這副鳥樣吸引的都是只會尖叫昏倒的花痴女。』
『老師，收斂一點，我們在錄影。』

『Ning瞇著眼睛一副快睡著的樣子啊！』
『唔……團長就一副雄糾糾氣昂昂的樣子。』
『這個臉垮垮的小美人是誰啊？』
『喂！』
『所以Jin的雌雄莫辨是很早以前就開始的啊…』

瑾…他有點呆呆地看著螢幕裡的那張臉……忽然，公覆叔的聲音才喚回了他的神智。
「伯符…伯符……轉個台啦！棒球轉播快開始了！」
他心一驚，連忙拿起遙控器，正要按下轉台鈕，背後忽然傳來一聲尖叫。

「呀！是Dynasty～！大哥，不准轉台！」

「尚香！」他愕然地看著小妹從後面抽走了他手中的遙控器。
見到小妹毫不客氣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眼神很狂熱地盯著螢幕。

他有點心虛地問﹕「尚香，我不知道妳竟然迷樂團……」
「老哥你怎麼那麼土？這團最近可紅了！」尚香一臉不可置信地揮著手﹕「非常紅喔！」

『放心啦！這些問題從網路上搜括，都是歌迷們想要知道的問題…』
『Dynasty的主唱其實是聲音較低沉的女人吧？』
『什麼？』
『最新單曲上的封面，Jin很漂亮喔！』
『Jin是男生，真的是男生。』
『很多人誤會了。』

「男的？」公覆叔晃著腦﹕「嘴上還擦口紅，這女的吧？」
「公覆叔你更土了，那個叫漂亮！漂亮！」尚香立刻反駁。

『造型師很喜歡給Jin塗口紅就是了。』
『耶？小乂跟我說是照宣傳照，打光時需要的……唔…』
『我們也都是有塗，不過都沒顏色的那種。難道，你都沒發現你的嘴唇特別紅嗎？』
『Jin很容易被騙啊！』
『其實他是個笨蛋。』
『你們明明知道卻都不告訴我。』瑾露出一臉被背叛的表情。
『為啥？很漂亮啊！』其他三個人異口同聲。
『……你們……』

這幾個混蛋……八成要他每個都揍過才會比較乖一點吧？他內心暗暗地想著。

『除了唱歌，他什麼事情都很遲鈍。』
『所以，要不是有我們三個顧著，他很容易會被人賣掉。』
『對了，Jin要不脫上衣給大家驗身？』

他的臉瞬間刷白，這個女主持人在幹什麼？
「好主意！快脫快脫！」尚香大叫﹕「我想看！」
「尚香，好女孩兒不會做這種事情的。」公覆叔的聲音聽來越來越遙遠。

『不管怎樣說，Jin也不可能當場脫衣服給大家驗身啦！』
『人家守身如玉，只給良人瞧啦！』
『良人個頭！』瑾紅著臉，抱著自己的肩膀大喊。
『Pass！ Pass！下個問題！』

「唉！這吊人胃口咩！」尚香一臉可惜樣，忽然瞥了他一眼﹕「哎，哥…你手中的茶杯是怎麼了？漏水啦？」
他低頭一瞧，赫然發現茶杯上已經有裂痕……他連忙衝去廚房，然後把茶杯中的水倒掉，報紙包一包就把茶杯扔掉。

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他警告自己表情不能太明顯。
回到客廳，那訪問已經又進行了一段。

『有傳聞說，團員之間的感情其實不是十分融洽？』
『是……是這樣嗎？』
『我想是指這兩位連吃個披薩吃到把披薩砸對方臉上的幼稚傢伙。』
『Ning跟Chao很愛吵架…有時雞毛蒜皮小事也可以吵起來。吵起來也就罷了，有幾次火氣大了起來還真的幹架起來。』

『來真的打？』
『真的。』
『在很久遠之前，還曾打斷對方的肋骨，送到醫院還住同一間房，還是繼續在吵…結果被醫生開單下了鎮定劑。』
『我們還沒拆伙還真是奇蹟。』
『因為兩個人八字不合。』
『嗯…』
『那是很年輕時的事情了。』

『我們來段八卦吧！……聽說，Dynasty的團員通通都名草有主了。』

「咦？不會吧？」尚香一臉可惜貌：「……不過也對啦！好可惜，都是好男人啊…」

『我那口子，抱歉，圈外人…為了保護他。』
『……不可說。』
『帥哥已經名草有主，歌迷要心碎了喔！』
『唔，讓千千萬萬少女心碎真是罪過…可是，真的很抱歉，沒親愛的我帥不起來。』
『好噁心。』
『老子要吐了。』
『肉麻肉麻。』
『等等…每個人？難道，團長你有暗藏？』
『團長有伴沒錯啦……』
『他說的是團長那隻賤狗（性別：母）！』

『喂！誰再叫牠賤狗，我就把那個人丟出去！』

『……噗。』
『其實真正火氣大的是團長吧？』
『那個與其說是伴，不如說是女兒比較恰當吧？』

『老師呢？』

『我送一個八卦，Ning的另一半也在Year Book裡面喔！我們同一個高中喔！』
『喂喂喂！』

『反正裡面一堆人，猜不到的啦！』
『我也來送一個八卦，是「最可愛」的那個。Ning的眼光可是很高的，簡直比他的頭髮還高。』
『你們…你們…………』

『對了，Jin呢？』
『我……我……』

『可不可以跳過我……』
『耶？這怎麼可以…』
『放過Jin吧！』
『不然我們會被盡責的阿蒙哥宰掉。』

螢幕裡面…瑾……的模樣……好似在另外一個世界，他吸一口氣。
果然還是會有點介意，雖然決心不去注意…

『Dynasty沒打算出中文歌嗎？』

『有些情境，英文比較能夠表達……』
『不過，詮釋的方式不同吧？』
『嗯…畢竟我們雖然都懂中文，只是…還要多多鑽研。』
『中文含蓄的歌詞很美，也許有機會試試。』
『團長寫得出來我就唱。』

『你們也可以寫啊！又沒說我限定的…』

啪一聲，電視被關了起來。
他愕然地回過頭，看向不知何時從尚香手中抽走遙控器的父親。
十分嚴肅地瞪視著他，他有點驚訝。

「爸……」
「你跟我進來書房，我有話跟你說。」

尚香似乎被父親的表情給嚇到，他嘆了嘆…拍拍小妹的肩膀。
公覆叔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麼，卻被父親一開口堵了回去。

「這是我跟我兒子的事情。」

公覆叔搔了搔腦袋，同情地看著他。

關上了書房門，他看著父親用著穩健的腳步走到了皮椅，緩慢地坐了下來，不發一語。
他什麼話也不敢說，只能靜靜地任時光流逝。
而父親的眼光一直在他身上徘徊。

過了許久，父親終於開了口﹕「……伯符，那些照片你仔細看過了沒有？」
「對那些女人，我沒興趣。」提到在客廳桌上的那堆，他有點動怒了﹕「我已經說過我有對象了，而且我跟他都是認真的…要跟對方過一輩子。」
聽到這樣的話，父親只是挑挑眉，歎了一口氣﹕「你果然沒有仔細看過。」
「不需要。」他賭氣地別過臉。

「伯符，那些照片裡面也不光只有女人，也有男人。」

聞言，他瞪大了雙眼，驚愕地看向父親意味深長的眼。

「其實我並不反對你那個對象，因為他的身家很清白。」
「你調查過他？」他皺起眉頭。
父親只是笑了笑，完全不把他的怒氣當一回事﹕「你眼光不錯。」
「……那麼，那堆照片是幹嘛？」他嫌惡地指著門外。
「我只是逗著你玩。」父親露出了目的達到的邪惡笑容﹕「你剛剛的表情真有趣。」

大費周章找了一堆相親照片就是為了要逗他？
「老～～爸～！」他咬牙切齒地吼。
「兒子，別一副要殺人的表情，我們還沒談到正事。」父親揮揮手，邊從書桌上的檔案夾中抽出一份，遞到他面前。
他順手接過，打開來一看……是份土地開發案的企劃。
「老爸，你怎麼會有這份資料？」他抽了口氣，父親會知道多少。
「你插手這筆收購土地的事情，你已經得罪了不少人了。」父親看著他，似乎是有點擔心。

一說到這個，他的脾氣又上來了﹕「那些王八傢伙看準了那塊土地開發後的價值，卻妄想要用比市價還低的錢把原本住在那邊的孤兒們趕走。老爸，這種事情，我怎麼可以坐視不管？」
「我知道你的原意是好的。」父親清咳了一聲﹕「只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難道就要因為這些渾帳東西而退縮嗎？」他握緊了拳頭，痛心地看向他從小就崇敬的人﹕「我不能…照我認可的正義，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嗎？」

「……不只是這樣。」父親只是搖頭﹕「有時候，光相信自己的正義…還是不夠的。這個社會沒有那麼簡單，你不能不承認這世界上的確有小人的存在。」
「我不想認輸。」他重申了一次﹕「對方有什麼下三爛的手段都儘管對著我使過來，我不怕！」
「如果，對方報復的對象不是你，而是你最珍貴的人呢？」

頓時，他倒抽了一口冷氣，冷汗直流。
父親站起身，安慰般地拍拍他的肩膀﹕「你還…年輕，我不希望你因此受到太大的挫折，這是…父母之心，你能體會嗎？」

「我知道，可是…我不能一直在您的庇護之下。」他抓住了父親的手，強迫自己露出一個微笑﹕「謝謝提醒。」
「最近小心點。」父親耳提面命﹕「還有，最近有空的話，帶他回來跟大家見個面。」
「我會的。」他點點頭。

父親鬆開了他的手，揮手示意他離去。
他離開了書房，一出房門便看到了尚香擔心的表情。

「大哥，爸他……」尚香小心翼翼地問﹕「刮了你一頓嗎？」
「沒這回事，我先回去了。」他假裝瀟灑地揮揮手。

忽然……他心裡起了個念頭，好想好想見瑾…
想看瑾的笑，想緊緊地抱住瑾……

抱著這樣強烈的念頭，他騎著機車，回到了自己跟瑾的公寓。
開門進了玄關，還沒來得及脫鞋，卻見到被風吹散落一地的五線譜。
他低下身，撿起一張張的譜，上面有鉛筆畫出的音符…一個接著一個，以一種狂亂的排列方式。不太像是瑾平常寫的譜……他邊撿譜邊皺起眉頭。
他知道……瑾偶而會作曲，可是…這次情況好像不太對。

他連忙跑進瑾的琴房。
果然，瑾的身體倒在那平台的鋼琴旁，空白的五線譜紙散落一地…見狀，他嚇得半死，手中的譜也掉了下來。

「瑾！！！」他衝上前去抱起那身軀，擔心地大吼。
那兩道濃濃的眼睫動了一下，驀然一顆淚珠滑下，他連忙又吼﹕「瑾～！」

終於張開了眼，瑾的眼神有點渙散﹕「伯符？」
「你怎麼了？怎麼倒在這裡？」
「我沒事，只是很睏……」
聽見瑾的回覆，他稍稍地放心了。
忽然地，瑾看到他丟在門邊的譜，露出了呆愣的表情。

「瑾？」他不確定地喚聲。
「我…剛剛寫的曲子………」瑾伸出手就想要勾那些譜。
「嗯，我等一下幫你撿就好。」見狀，他連忙阻止﹕「你不要動。」
「我沒那麼虛弱。」瑾生氣地反駁﹕「我可以…」
「不行就是不行。要是你又昏倒怎麼辦？」他扳起臉。
「那些是工作。伯符，你行行好放開我…」瑾想要掙扎，可是卻被他牢牢扣住。
「放在那邊又不會不見。」要比固執的話，他自認還比瑾皮上好幾倍，打定了主意便死不改。

「那是很重要的電影主題曲。」瑾咬著下唇，低聲地說著。
「啊？什麼電影？」他眨眨眼睛，完全不知道有這回事。

「是一對戀人，因為一連串的誤會而分開，然後又因為種種巧合又在一起…總之，是經過層層考驗之後，很辛苦了才在一起……他們…很愛很愛對方的。」
似乎在回想著劇情，瑾的眼神變得有點遙遠﹕「……可是，到最後還是沒有在一起。」

注意到瑾的眼很迷離，他吞了吞口水…有點不安。

「因為，他被殺了，在戰爭中……而剩下的那個一直等…一直等……」
「瑾…」他征住……全是因為這聽起來，太像某段記憶…他握住了瑾的手，神色複雜。
「啊…」瑾彷彿忽然回過神，歉然地低下頭﹕「對不起，我太投入工作了。」

「瑾，你需要好好休息。別因為工作而弄壞了身體…我會心疼的。」他連忙轉個話題，然後扶起瑾﹕「來，我帶你回房睡…」
「……嗯。」似乎是把譜的事情拋到腦後，瑾靠著他…乖順地任他帶到臥房。
把瑾安置在床上，他輕柔地為瑾蓋上被子。
忽然手被抓住，他抬起頭。
「伯符…」瑾對他露出希冀的表情﹕「……別離開。」

心頭忽然像是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用手環住瑾的肩膀，輕聲地說﹕「我會待在你身邊。」
得到了他的保證，瑾靠著他後便沉沉地睡去。

見到瑾在他懷中沉睡的模樣…臉頰似還有著未乾的淚痕，他輕聲地…低喃﹕「我已經回來你身邊了，所以別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