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夜半獨飲,月色如舊,人事全非。

不知道誰說,眾叛親離是鉅子的宿命。
雖然他還不至,但,好似也快了。

喝醉本應是遺忘良方,他已經滿臉通紅,奈何精神卻是越喝越清醒。
驀地,俏如來終於壓抑不住心中千段萬段思緒飄散,便放下酒杯。
小心翼翼地從胸前的袋子中取出那個玄色小布囊,並解開了繩結。

把布囊裡的那一綹深色的長髮,帶著滿滿虔誠的心,抽出來放在自己的掌心上。
這麼靠近的距離,他幾乎可以聞到髮絲間帶著隱約血氣的味兒,貼身藏著已久,已經跟自己身上慣有的沉香味融在一起。

隱約記得花開得十分燦爛,自己一時興起,趁人熟睡時偷偷取下。
卻不料已開至荼蘼,竟變成唯一留住的紀念。

情痴的傻子。

手掌中深色的暗紅髮絲輕如鴻毛,卻如千鈞甸甸壓在心頭。
俏如來閉上眼,就彷彿回到那時。

踏著沈重無比的步伐地,他緊緊抱著師兄異常輕盈的軀體,想帶他回去琉璃樹……
深深愛著師尊的他必定是這樣希望的。

一群身著玄色斗篷衣袍的人卻突然出現,阻止他帶那人遠走他界。
『身為王室,終必歸根。』

合情合理,明知道該放下……卻……
俏如來記得很模糊,似乎他一直回頭,一直回頭,試圖想再看一眼、再一眼……直到羽國皇宮的大門在他面前關上。

直到公子開明猛然抓住了自己的肩膀,那雙凌厲、不帶情面的眼瞪著自己。
『這些鳥沒要殺了你,就已經很給面子了。』這句話如冷水澆頭,提醒他才赫然發現自己的失態。

最後一程,因為他是外人,即使曾在同一個師門也沒有得通融。
不可能……

他是殺人兇手。

只能從另一個山頭,遙望一縷青煙從祭台中冉冉上升,飄散至無形無蹤。
淒涼的祭祀樂聲跟鼓聲斷斷續續,在山谷間回音搖盪……
一聲又一聲,在他的心底砌出一塊墓地,把自己深深埋了下去。

酒杯在無意中被掃滾落地,但是,俏如來毫不在意,只能攥住那一縷髮絲。
背靠著涼亭的柱子,慢慢地滑了下去。

眼前卻好像出現了過去的一幕幕……都在鞭笞自己的無能,根本無法去阻止遺憾發生。
先是師尊,再來是常欣、玄狐,然後一個個死在他面前的人——
最後是……那人在自己懷中嚥氣時,嘴角竟是喫著笑的。

「師尊最後要我不許我恨我自己。」

現在他的手中則沾滿了師兄的鮮血。

「要我如何不恨自己……」

握著那綹髮,幾乎揉進了他的胸口。
像是心臟整顆都被糾住,讓他呼吸變得十分困難:
「好難,好難啊……」

灼熱的熱度灑上了他的眼皮,煲得將他的意識一下子便浮出了沈睡之海。

史精忠迷濛地張開眼,刺眼的陽光立刻讓他蹙眉,難受地轉頭避開並把手臂抬起擋住那熱度。
身下傳來布料的柔軟感覺,非常地舒服……不是宿舍的硬板床鋪,他的身體沉在一個軟硬適中的床墊裡面。
這有些久違的舒適感受,讓他呆了一剎。

他移開手臂,愣愣地眨了眨眼,入眼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猛然意識到他竟是躺在自己老家的床上。

不對。
他昨晚,或是說,今晨?算了,不是重點……
最後的意識明明他還在掙扎著睜開那重如千斤的睡眼,拼死拼活地打字……直到意識像是突然跳電似地中斷。
如果他沒想錯,應該也是在書桌那頭趴著睡著了,怎會瞬間移動到自己的床上?

史精忠拼命回想,卻一點也沒有離開書桌的印象。
唉,難道夢遊了嗎?不可能啊!

他一邊納悶一邊翻身,轉向了房間裡的窗戶,因為房間的窗戶是朝著東方的關係,太陽已經很不留情地在房內撒上了一片金黃。

然後,他眨了眨眼,眼前是一個很不可思議的景象。

一直是半透明的玄色身形,用著理所當然的姿勢霸佔在他窗前的位置。
他已經默認那是那隻機車鳥王專屬的鳥窩。

而,此刻,他卻像是保護自己似地捲縮著身體,抱著自己的大腿,一動也不動。
暗紅色的長髮披散在四周,理應明顯的那抹顏色似乎在一瞬間變得更淡了,似乎要融化在透過窗櫺金色的光柱中。
心頭一驚,史精忠跳了起來,想也沒想,手就伸了出去——手指果然整個穿透了過去。

喉頭突然有種緊縮感,正要叫喚的時候,驀然有股帶著淡淡血味的異香,迎面撲鼻而來。

出乎意料,這味似乎從他骨子裡勾起了什麼模模糊糊、不屬此生的記憶,某種渴望、不滿足、想要,跟某個不合群的、令人生厭的……合而為一的強烈執念。
一團火似乎從小腹裡燒了起來,有股熱流帶著突兀的貪婪在體內流竄——顯然不是普通的晨勃,他除了硬了之外,還感到異常飢渴——愛不得、恨不得——一滿腔想把人拆吃入腹的強烈情感。

從來都是寡情淡漠的他,被自己突然冒出的猛烈情緒,可以說是嚇傻在當場。

此時,腦袋卻又不合作,他竟然模糊地回想起,似曾有ㄧ人,在昏暗的紗帳裡,次次與他交頸纏綿,同他一起衝上銷魂蝕骨的浪尖。
任他隨性妄為,隨意便能合奏出纏綿的旋律……

一雙慣於鄙睨、旁觀世情依舊冷清的鎏金眼眸曾經在他身畔駐足。
只要點燃了,眼中流光溢動,水光灩灩,卻比他所知的人都還要勾人魂魄。

誰?
然而,十指交纏也感覺不到對方的體溫,只餘自身大火將理智都燒盡。

是誰總在暗夜中嘆息?
是誰總是面著自己時,以一副傲骨強擺著倔強,卻總在以為他看不到時,無聲無息望著窗外,只有天能替他落淚——應對一切溫情都是用那一片茫然的表情,總令他胸口隱隱悶痛。
鳥兒曾經泣血單飛——哭啞了嗓子,直到眼眶乾涸,已經什麼都流不出來。

是誰?
捉模不到那飄過思緒的那影子,史精忠放在腿側的雙掌不由得攥緊了。

忽地,那傢伙突然翻身,一張難得沉靜的臉龐轉向了他——雙目緊閉,看似仍在熟睡。
意外見到這平靜的睡顏,連平時看似刻薄的線條都柔和了起來,銳利似刃的氣息都被收攏得一乾二淨。

史精忠一愣。
心頭一點不明所以的痠痛,憐愛之情似地泉湧冒了出來,在他的一片心田徐徐塗上一道蜿蜒千百里的長河,涓涓流向了位在彼岸另一端的深淵。

更可怕的是那幻覺似的影像突然立體了起來——
耳邊似乎有聲帶著沙啞的低笑,修長的手指撫摸過他的敏感的胸前,床架隨著腰部擺動而吱喀作響,伴隨著在身下傳來淺淺的喘息聲,不時夾雜著歡愉跟痛楚參半的呻吟……嘴裡同時嚐到甜美、跟鹹鹹的淚水。
誰抱著誰,並不重要。
他倆是一起在沙灘上擱淺的魚,妄圖著用自己身上剩下不多的水份拯救對方。
於江於湖,倆倆相忘。

慘!
再不處理生理需求,就要自爆了。
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像青少年那般壓抑不了自己的生理衝動,史精忠連聲哀嚎,摀著褲子轉身就衝出房間。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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