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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來世,不相見就不相戀、不相知就不相思……
若有來世……
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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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的大門被猛然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便衝了進來還朗聲大喊:
「大哥!」
史精忠還沒來得及反應,肩膀就被猛然抓住,他的小弟史存孝那雙充滿著擔心的眼在驚恐中錨定了他的浮動。
「啊,我沒事。」胸口的心跳還如打鼓般,史精忠眨了眨眼,發現原先在面前的鬼影已經不知去向,只好低下頭赧然地避開小弟探尋的視線:
「真沒事……我只是被雷聲嚇到。」
「大哥,怎麼會……」史存孝露出一臉不太相信的表情。
這……要史精忠來說,其實他也是不信的,但是他慘叫也是鐵錚錚的事實。
他最後投降似地吐了口氣,開口轉移話題:「我被送到醫院?」
「是的,大哥你出了車禍,雖然奇蹟似的沒什麼外傷,但是,醫生說你必須留院觀察一天,怕有腦震盪……還有,護理師還說你抽血檢查結果是營養不良,所以正在給你打營養針。」
聞言,史存孝立刻挺起胸,像是被點名上台報告的乖寶寶:
「大哥,你自己在外住宿舍,沒有照顧好自己。」
「呃……最近功課忙碌,忽略了。」他連忙隨口給了個解釋糊弄過去:「只有你來?爹親呢?」
「父親他知道你的狀況,說要我顧你,他沒法來……」
存孝忽然露出了為難的神色,欲言又止:「二哥他……」
一聽,史精忠便了悟。
他的二弟彷彿是史艷文上輩子欠的一筆債務,這輩子便專門來討債。
對史仗義來說,天天忤逆是日常,最近兩三年更是變本加厲,惹出的事端一件比一件大條,讓史艷文時常疲於奔命,卻又莫可奈何。
心下也瞭然父親這次是斷然不會出現了,雖然心頭有些失落,但他已經過了跟父親撒嬌的年紀。
自己所受的也不是什麼危及性命的大傷,自然得自立自強了。
他扯了扯嘴角,對小弟露出了一個安撫的笑:
「幫我拿個點滴架過來,我想下床。」
史存孝見狀立刻一個旋身,又衝去門外的護理站去找人問。
不一會兒他就推著一個移動式的點滴桿回到了病房。
為了整理管路,他倆笨手笨腳、手忙腳亂了一陣,才把點滴安穩地移到了桿上掛著。
恢復了移動能力,史精忠推著點滴架巡了病房一週,四處觀望發現並沒有那鬼的身影。
消失了?
怎麼……
坐回床邊的史精忠直覺地覺得不會那麼容易,那雙鎏金似的眼總給他……某種隱隱約約的預感。
絕對是天大麻煩。
閉上了眼,他提氣說道:「我餓了,幫我買飯。」
他的小弟抬頭看了一眼時間,點點頭,就揹起包包準備去買飯了:「好的,大哥。」
隨口說了想吃白飯跟齋菜,便把存孝打發出病房,史精忠瞥了一眼房裡唯一虛掩著的門,是病房內所附的廁所。
就剩這裡,他還沒檢查過。
他自床上起身,推著點滴架,小心翼翼不出半點聲響地緩步到門板前。
手掌碰觸著門把的冰冷,他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一推開廁所的門,他立刻便發現那半透明的身影背對著他在淋浴間的角落縮成一團。
而且,從那微微抖動的肩膀,分明是在偷笑。
這隻鬼啊,不論意欲為何,個性顯然十足十的惡劣啊!
史精忠忽然感到一股無法歇止的怒意從胸口湧上。
可以動手揍這傢伙嗎?
如果他有揍鬼魂的能力,他必定把此鬼攔腰半折了,把那張漂亮的臉蛋插在點滴架上洩恨。
於是,他惡狠狠地走了進去,碰的一聲把馬桶蓋蓋了,猛力到完全不掩飾他的怒火中燒,隨後把馬桶像是王座般威風地坐了下來。
「很好玩,是吧?」
那鬼影聞聲硬是頓了一下,可能是因他語氣難得不善……
一雙鎏金似的雙眼瞬間瞟了過來,見他面色如常,雙眼卻裏燒著熊熊怒火,便整個身影往後縮了一下。
那鬼掩著嘴,狀似乖巧地站了起來:『是。』
史精忠莫名地就是知道那手掌下必定是極富嘲諷意味的上揚嘴角,叫人惱怒,狠狠地圓睜著眼瞪著那鬼。
一人一鬼對峙了一會兒。
看來賣乖似姿態是無效,那鬼毅然決定放下手,抬起下巴,擺出一副就是承認了、能耐我何的樣子:『挺好玩的。』
這傢伙絕對是十足十的混帳!
決定要以最快速度把這鬼處理掉,省得賠上自己原本平靜的大學生活。
史精忠心中已經完全沒有恐懼,指著這鬼咬牙切齒說道:
「說吧!有什麼未盡心願讓你還在陽世徘徊?」
那鬼驀然圓睜著雙眼,一瞬間露出與其面容甚為不符……極為迷惘的神情:『……未盡心願?』
「看你衣著,你並非現代人。」看對方似有動搖,史精忠更是努力回想著所讀過的經典所載:
「死後除非有牽掛、罣礙或則自身業力所阻,否則你早該離開陽世……去你該去之所在。」
一眨眼,那鬼似乎就恢復了面無表情,一雙細長的眼瞇了起來。
被盯著看,史精忠心下突然有點忐忑,連忙把腦海中的選項全部倒了出來:
「總之,需要我找個高僧誦經、做法會把你超渡了嗎?還是你缺紙錢要我燒給你?」
『喔……』那薄唇突然勾起了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你想渡我?』
「你我相遇,雖然陰陽兩隔,仍是緣份。」
這鬼的皮相真的是有作孽的本錢啊……史精忠突然覺得臉上一熱:
「若你有願求超脫,我自然盡我所能。」
『不記得。』他說。
「啥?」
聞言,史精忠心下突然有一重石落地,震得他頭昏腦脹:
「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名字……』
這鬼指了指自己,還很好心地換了個詞彙,字正腔圓又慢條斯理地說道:
『忘記了。』
等等,為什麼第一次見鬼就碰到難纏的記憶喪失?
史精忠摀著臉,想要尖叫了:「哪兒出生?有沒有朋友?有沒有親屬?生前遭遇什麼事?」
『嗯……』鬼很認真地思考了片刻,最終聳了聳肩膀:
『我大概徘徊太久了吧?全都忘記了。』
那鬼慢慢的飄到史精忠的面前,輕聲說道:
『……你是這麼久以來,第一個能看見我、聽見我的人。』
那你還膽敢耍我?!不怕我一氣之下不理你了?
這鬼做死的本領,讓史精忠不由得深呼吸一口氣,問道:「難道就沒有任何蛛絲馬跡……」
『……有。』
那還不趕快招認!
彷彿看到一道曙光,史精忠立刻抬起頭:「快說。」
『你對我……』鬼指了自己的臉,信誓旦旦地說:『……喊了「雁王」這兩個字。』
「有嗎?」史精忠整個人都傻了:「我何時喊的?」
『……』見狀,鬼突然露出了彷彿在看白癡的嫌惡表情。
這表情……!
史精忠終於壓抑不住他的怒火,他決定得離開現場免得被這鬼氣得把點滴架折彎了。
當他推著門,拉著點滴架一邊走出廁所一邊惡狠狠地說道:
「好啦好啦!雁王就雁王,晚點幫你上網查一下有沒有關於你的記載……」
「大哥,你在自言自語什麼?」
病房門口,史存孝一手提著便當盒,一臉呆滯地看著自己。
呃。
……
沐浴在自家小弟充滿了關切、擔心、不解之情的關愛眼神之中,假裝沒有察覺到弟弟欲言又止的史精忠一邊在病床上用免洗筷死命戳著便當裡的高麗菜跟炒茄子洩恨,一邊惡狠狠地用眼角瞪著窗戶的方向,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那鬼影似的人形又飄至窗台前,貌似在觀賞窗外的風景,外頭傾盆大雨,鬼知道有什麼好看的!
玄色衣袍在風雨中翻飛著,猛一瞧,的確是很像鳥的翅膀……張翅欲飛。
紅黑相間的長髮也隨風雨飄散著,這鬼大概是隻修成人形的鳥精。
雁王……所以,還是王的等級,是隻鳥王哩……
哼!
TBC